二十年了，丽芳一直认为广东四月初的夜晚是不太好过的。
不开空调又有点热，开空调又怕孩子们睡到半夜着凉。不太好安排。
晚上八点多了，莹莹躺在床上，小腹上搭着一条薄薄的小毛巾被。淡粉的底色，上面印着蓝色小熊，还有晚安的英文词组。
这会儿，莹莹却不肯‘晚安。’丽芳已经讲了三个故事了。
可莹莹仍睁着圆圆的大眼睛，还不时的问东问西的。
“阿姨，我妈妈坐飞机去的吗？”
丽芳：“是呀。”
“坐完飞机还要坐车吗？”
丽芳：“应该是吧。”
“可是我爸爸的车在家里呀，怎么办呀？”
丽芳：“我也不知道呀。”
“让赵伯伯给他把车送过去吧。”
丽芳：“飞机上不能运车。”
“她会想我的，你给她打个电话吧。”
丽芳：“是你想她还是她想你？”
莹莹转着眼珠想了想说：“是嘉嘉想她了。你打视频，我告诉她。”
丽芳说：“现在太晚了，妈妈已经睡觉了，明天再说吧。”
其实丽芳也不知道意大利和这边有没有时差，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。
莹莹在床上踢打着小腿说：“哎呀，打一个嘛。嘉嘉真的想他啦。”
丽芳好笑地说：“嘉嘉都睡着了还想妈妈呀？我打电话就说嘉嘉很乖，你在家不肯睡觉好啦。”
莹莹闭上眼睛，不再说话。
丽芳又去了门外的椅子上坐着，轻轻讲起了故事。
等到两个故事讲完后，再次走到莹莹的床边，她已经睡着了，两只小手放在胸口，小小的嘴巴还下意识做着吮吸的动作。
丽芳把她房间的温度调到了29度，正准备下楼的时候，垚垚的房门叭一下开了。
他已经洗完澡，穿着睡衣站在门口问：“阿姨，莹莹睡着啦？”
丽芳说：“睡着了。”
垚垚说：“你洗完澡上来睡在君君床上陪她吧。二楼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，她醒了会害怕的。”
丽芳说：“你还挺管事的。有没有去管一下嘉嘉呀？”
垚垚吃惊地问：“嘉嘉怎么啦？”
说着就朝房门外走，一脸的正经，真的像李先生。
丽芳拦住他说：“没怎么。我开个玩笑。”
垚垚看了一眼丽芳，仍朝三楼去了。
丽芳不禁吐了吐舌头，看来以后连玩笑也不能再和他开了。
回房间洗完澡，丽芳按垚垚说的，上了二楼，在君君那张床上铺好床单睡下了。
老公依然没有消息，丽芳打他电话显示关机，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。
随着他失联的时间越来越久，丽芳本以为自己会越来越焦虑，谁知内心却是一天更比一天平静了。
最初那几天，真是至暗时刻，就感觉天塌了。
看来不管多大的事情，多么强烈的情绪，只要时间够长，都能淡化。
三楼住着小瑞和嘉嘉，二楼住着丽芳和莹莹、垚垚，地下室住着阿云。
虽然房主夫妻俩不在家，可屋子里依然热热闹闹的。甚至比他们在家的时候更自在，更随意，大家更开心了。
丽芳这几天给垚垚和莹莹做饭，算是放开了。
平时不让吃的卤猪蹄、披萨、炸小酥肉、水煮牛肉、水煮鱼，无所顾忌地做着。
今晚丽芳做的是麻辣烤猪蹄。只取猪最下面的猪蹄部分，下锅焯水后用温水洗净，加入生姜、葱段、料酒、盐、生抽、花椒、八角、香叶腌制半天。
用锡纸包上猪蹄放在烤盘上，上下火度先烤半个小时。
然后取出来，用筷子扎了扎，能穿透。刷一次油后，撒上麻辣蘸料后，不用盖锡纸，再用度烤十来分钟，看到猪蹄着色金黄，表皮开始滋滋冒着小油泡的时候，就可以了。
烤猪蹄吃着不腻。比较有嚼劲。
刚上桌的时候，丽芳怕莹莹咬不动，去问了一次。
垚垚冷淡地说：“她又不是七老八十，怎么咬不动？”
丽芳看他小主人的架势又上来了，忍不住反驳道：“她的还是乳牙呢，可和保护好了。”
垚垚没再接话，戴上手套取了一块猪蹄，咬了一小口，斯文地吃了起来。
莹莹本来是有点怕辣的，但看着哥哥吃得欢，也加油的大口吃着。
小瑞抱着嘉嘉在一边看他们俩吃。莹莹边吃着嘴里边呼呼呼出气。
垚垚说：“有那么夸张吗？”
原本只是有点辣，被哥哥一说，莹莹索性咝咝咝的开始吸起气来。
嘉嘉本来是睁着大眼睛一脸向往地看着哥哥姐姐吃饭，这会看到莹莹咝咝吸气，小家伙咯咯咯咯地大笑了起来。
小瑞笑着问他：“你笑什么？还打着哈哈笑别人。”
嘉嘉突然缩着脖子，也咝咝咝地学莹莹吸气。
阿云和丽芳在厨房里都笑了起来。
垚垚沉着脸对莹莹说：“爸爸说了他喜欢学，你还专门做这么夸张的表情，你看看他现在也学了。”
莹莹把筷子朝骨碟上一放，哇在大哭着说：“我就是怕辣。呜呜呜，妈妈。妈妈。我要我妈妈。”
垚垚大声说：“你妈出去玩去了。”
莹莹自己拿了纸巾边擦着眼泪边娇傲地说：“才不是呢，我妈妈去读书了。”
垚垚说：“读书是去广州，现在是去意大利了。出国去了知不知道？”
莹莹说：“我知道！先玩一下再读书。周末！”她大声强调着。
垚垚一脸无语地说：“周末不是才过去吗？快吃你的吧。”
于是，莹莹又开始吃起饭来。
丽芳已经吃完了，过来接了嘉嘉抱着对莹莹说：“阿姨明天不做这么辣了。好吗？”
莹莹看着丽芳说：“要喜欢吃辣的。”
说着为了证明，又拿了一块麻辣猪蹄啃了起来。
吴老师来的时候，两个孩子还没吃完饭，莹莹用手指着烤盘说：“吴老师，快来吃一个！”
吴老师走到餐桌前笑道：“吃什么？烤猪蹄呀？看着就好吃，可惜我要减肥。”
垚垚一本正经地说：“吃肉不发胖，吃主食才容易胖。”
莹莹拿了一只一次性的手套递给吴老师：“你吃一个吧。”
吴老师接过手套戴上，取了一块站在莹莹身边吃着。
莹莹吃完自己手里的猪蹄后，可怜巴巴地望着吴老师说：“我想妈妈。”
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。丽芳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拿出来一看，正是李太发过来的视频。
丽芳边接边叫道：“莹莹，你妈妈。快过来。”
莹莹一把取下手套，从餐椅上溜了下来跑到丽芳跟前来。
丽芳抱着嘉嘉，把镜头对准两个孩子，和李太视频起来。
李太说：“莹莹，你和弟弟在家乖吗？”
莹莹说：“我很乖的，嘉嘉也很乖。可是他想你的时候就哭啦。”
李太问：“他想我都想哭啦？”
莹莹重重地说：“嗯。”
又问：“你和哥哥刚才吃什么菜呢？”
莹莹问：“阿姨，告诉一下妈妈我们吃的什么。”
丽芳如实说：“给他们俩烤的猪蹄，还炒了虾仁、酿的豆腐，炒的油麦菜。”
李太说：“吃得不错。”
又对莹莹说：“听你们老师说你今天在幼儿园又得表扬啦？真是太棒啦。”
说起这个，莹莹不好意思地嘻嘻笑着说：“今天有小朋友哭了，我帮助老师哄他了，所以老师表扬我了。”
李太说：“那你可以告诉我，你是怎么哄他的吗？你以后可以在家里哄弟弟吗？”
莹莹说：“我说你再哭小朋友们都不和你玩啦？他就没有哭啦。”
李太说：“你这样哄他的吗？这是吓唬他吧？以后再不能这么说啦。”
莹莹无声地点着头，又说道：‘妈妈，你什么时候回来呀？’
李太说：“再呆几天就回去了，你在家听阿姨和哥哥话。”
莹莹失望地说：“那好吧。”
李太又哄了她几句后，对丽芳说：“阿姨，你和小瑞带着他们去他爷爷奶奶那边玩一会吧。”
丽芳挂了电话，吃完水果准备上楼的垚垚说：“阿姨，你怎么和阿姨说我们吃猪蹄呢？我爸又会骂我们的。以后你就说三个菜，别说猪蹄了。”
丽芳冲他笑了笑说：“好。”
把餐具匆匆收进洗碗机里，丽芳和小瑞带着嘉嘉和莹莹去了小区的活动中心玩。
这时候，老爷子夫妇一般会去小区里散步。
这一天到了活动中心后，却没有见到李老爷子夫妇。丽芳和小瑞本想带着两个孩子就在这里玩一会儿就回去的。
可莹莹说：‘阿姨，我们去找爷爷奶奶吧。’
说完也不等丽芳回答，自己就在前面跑了起来。
她认得小区里几条常走的路。
小瑞看着莹莹那快速奔跑着的小胖腿，对丽芳说：“她心里知道谁亲。爸爸妈妈不在家就去找爷爷奶奶。”
莹莹一直跑在前面，到了爷爷家的院门前，跳起来按了门铃，还把头抵在镂空的雕花大门上，朝里面看着。
不一会儿，李老爷子家新来的保姆张丽就开了门，用手摸了一下莹莹的头说：“你怎么过来啦？”
莹莹歪着头躲闪了一下，朝大门口跑去了。
丽芳见到张丽戴着一次性的手套，便问：‘你还没干完活吗？’
因为老宅午饭和晚饭都比那边吃得早一点儿，按理说现在应该忙完了呀。
张丽弹着舌头逗了逗嘉嘉。嘉嘉立马弹跳着小身子笑了起来，嘴里哇哇和和张丽打着招呼。
张丽冲嘉嘉笑了笑说：“我正准备叠衣服。今天下午衣服不太干，现在才干了。”
几个人朝院内走去，丽芳问：“叠衣服还戴着手套吗？”
张丽很随意地说：“卫生一点。”
丽芳也没多想，换了鞋进了客厅里。
李老爷子夫妇坐在沙发上，莹莹已经爬到爷爷和奶奶中间坐下了。
老夫妇俩笑眉笑眼地看着莹莹，又看着刚进来的嘉嘉说：“你们再不来呀，我就要带着大白过去和你们玩啦。”
莹莹说从沙发上溜了下去说：“哦对了，我和大白玩一会儿。”
李老爷子说：“小瑞，把嘉嘉抱过来给我抱一会儿。”
张丽正准备朝地下室去，这会笑着对老爷子说：“现在不洗手消毒，孩子可不会给您抱哟。还不能用嘴亲孩子。”
李老太太极不满地瞟了张丽一眼。
李老太太向来自律。这种自律不仅表现在生活和处事上。还表现在言谈举止和面部表情管理。
她最常示人的就是微笑面孔。
这会她真的是不高兴，说瞟都轻了，就是用白眼球剜了一眼。
小瑞把嘉嘉递给李老爷子，笑着说：“外面的人想抱我们可不干，自己家里人没关系。对不对嘉嘉？”
张丽脸上的笑意没有了，很不自在地看了李老太太一眼，低着头朝地下室走去。
李老太太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后，才对丽芳说：“让她马上走。”
丽芳知道张丽是多留几天都不行了。内心那种无人可用的焦虑感又出来，说：“只怕家政公司那边没有这么快派人来呢。我一会给家政公司打电话，等他们重新派人来了，再让张丽走吧？”
李老爷子说：“我们自己做家务。还能应付得来。”
丽芳问：“她又惹你们生气啦？”
李老太太说：“你去问她自己吧。我不想说她。刚才你自己也看见啦。嫌弃老头子抱嘉嘉呢。我们自己的孙子都不能抱啦？”
丽芳说：“知道了。”
说着就起身去地下室找张丽去了。
身后传来李老爷子自我嘲讽地笑声：“呵呵，在家里动不动戴着口罩和一性次手套，吃饭的时候先把每一样菜拨到她自己碗里。还要求我们用公筷。”
丽芳去地下室，张丽正在烫老爷子的一件衬衣。
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衬衣的领口，铺在了烫衣板上。
见丽芳走过来了张丽问：“姐，你来找我有事吗？”
丽芳看着张丽的手势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也不太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保姆。
保姆得每天给雇主家里刷马桶、打扫卫生，收拾脏衣服洗脏鞋子。
有些人家里有小孩或失能老人的，还得洗拉在衣服上的屎尿呢。
人家请了一个保姆，等于家里的累活脏活就全归保姆干了。
每一个做保姆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建设和认知的啊。
丽芳有心想提醒她几句，她刚才李老爷子夫妇的语气已经是打定主意不要她了。上她现在就走的。
自己如果这个时候来告诉她应该这样，，应该那样做，是不是太晚了？
丽芳想了想，说：“有点事，等一会儿和你说吧。”
说罢，丽芳就从车库里出了院子，走到马路上去给家政公司打电话。说明了雇主想换人的意愿。
家政公司说：“大姐，你既然在他们家做了这么多年，应该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，他们家要求高，不好找啊。”
丽芳说：“人家雇主已经说了不用了。让她马上走，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啊？”
家政公司的人说：“之前是李太和我们联系的，我先打电话问问她。”
李先生夫妇出差在外，这会家政公司打电话过去，丽芳很担心李先生夫妇会认为自己这个管家一点能力都没有，连个辞退一个人都需要小艾来处理。
于是，丽芳说：“李太现在很忙，这些事情都是我在处理了。你有什么事联系我就行了。”
家政公司的人说：“那好吧，让她先回来。”
丽芳说：“你自己打电话给她吧。工资我会转帐给她的。”
和家政说好后，丽芳才回了地下室。张丽已经不在地下室了，用完的烫衣板挂在墙壁上的那种。
丽芳上一楼，李老太太不满地扫了丽芳一眼，就又转头去看嘉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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